包斐丰 西湖大学医学院附属杭州市第一人民医院 中医科副主任中医师
上个月，诊室来了一位49岁的中年男士，穿着体面，面露红光。他自述大便次数多、不成形，总觉得黏腻不爽，马桶冲不干净，肛门还有灼热感。陪同的妻子说：“医生，他这一年总拉肚子，吃凉的、油腻的就犯，老喊累，肯定是脾虚了！您给开点膏方好好补补脾胃，增强免疫力。”
我仔细端详这位先生：脸上泛着油光，尤其鼻翼两侧明显。未等靠近，一股浑浊的气味已飘来——口气颇重。
“您胃口怎么样？”
“胃口好得很！就爱吃香的喝辣的，但吃完没多久，肚子就闹腾。”男子无奈道。
再问，得知他体检报告上早有“红灯”：空腹血糖偏高、中度脂肪肝、早搏。查看舌象，舌质偏红，舌苔黄厚而腻。了解完情况后，我给出了让夫妻俩意外的建议：“您的情况，目前不适合服用膏方调理。”
“拉肚子不是虚吗？虚不用补吗？”妻子十分不解。
很多人将“反复腹泻”与“脾胃虚弱”画等号，认为必须温补。这是一个常见且危险的误判。
中医认为，腹泻仅是症状，病机可分虚实。真正的脾虚腹泻，往往大便清稀、喜温喜按，精神萎靡，此为真虚，可补。
而另一种更常见的情形，是肠道有湿热或积滞等“实邪”。身体为排出这些病邪，才出现腹泻。这时的腹泻，是一种自我保护。若误用滋腻温补的膏方，如同堵住泄洪通道，必致邪气内壅，变生他病。
黄煌经方体系中有一种辨识度高的体质——“葛根芩连汤人”，是湿热内蕴的典型体质：面油口臭、能吃能拉、怕热汗多、头晕脖子僵、舌红苔黄腻、代谢紊乱，他们的“腹泻”和“指标高”，都是“湿热困阻中焦”的两种表现。
膏方多由阿胶、鹿角胶、熟地、党参等滋腻、温热之品收膏而成。“葛根芩连汤人”的体内，好比六月杭州闷热潮湿的黄梅季。脾胃不是没力气工作，而是被黏腻的湿热邪气“缠住”了，运化功能被遏制。
此时若服用膏方，等于在黄梅季添了一把火，倒了一盆稠胶。其滋腻之性会严重妨碍脾胃运化，加重湿浊内停；其温热之性则会助长内热，使湿热更甚。结果常是腹泻或暂缓，但腹胀、口臭、痤疮、失眠、烦躁加剧，更危险的是血糖、血脂等代谢指标进一步恶化，从“排邪”的有利局面陷入“闭门留寇”的困境。
我建议先暂停一切滋补念头，饮食清淡，并服用葛根芩连汤，调理数周。他半信半疑地照做了。
一个月后复诊，他惊喜地告诉我，腹泻大大减少，关键是人感觉清爽了，脸上油光、口臭都减轻了。复查血糖，也有了改善。
养生非蛮补。身体发出的“不足”信号，有时恰是“过剩”与“堵塞”的警报。听懂这种语言，是健康的第一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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